镇龙·封门
镇龙台的轮廓在云雾中愈发清晰时,陆九溟的鞋底已经磨破了。
他踩着碎石往上走,每一步都能听见地脉愈合的轻响——像老木梁在春日里舒展筋骨的脆裂,又像母亲缝补旧衣时穿针的轻响。
这声音让他想起义庄后巷那口老井,清晨打水时桶底撞着井壁的动静。
《归藏巫典·本源卷》在他掌心发烫,羊皮纸边缘的金纹顺着指缝爬向手腕,像活过来的小蛇。
他站定在镇龙台中央,石砖上的饕餮纹正好卡住他的鞋尖——三百年前刻下这纹路的匠人,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今天。
“闭眼。”他对着空气轻声说。
白小芩的傩面贴在胸口,温度透过粗布麻衣渗进来,像颗跳得不太稳的心脏。
那是她最后留给他的,在苗疆地宫里,血从她额角流下来,把傩面的靛蓝染成了紫。
她说“陆九溟,你要替我看新的天”,现在他要给她看了。
韩九叔的青铜罗盘插入地面时,带起一小股尘土。
陆九溟听见老东西喉咙里滚出几个生僻的巫字,像石子砸进深潭。
“这次封印不同于以往。”韩九叔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,他睁眼,看见对方布满老年斑的手正按在罗盘上,指甲缝里还嵌着前日补地脉时沾的泥,“得用命源之力作引……小陆啊,你若败了,魂儿都得散在这儿。”
季寒山不知何时站到了罗盘另一侧。
陆九溟看见他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,露出耳后一道淡红的旧疤——那是三年前在漕帮水寨,为替他挡诡雾留下的。
“他不会失败。”季寒山说,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青铜,可握断命钉的指节泛着青白,显然用了十足的力。
天空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响。
陆九溟抬头,乌云正以镇龙台为中心旋转,黑色旋涡里翻涌着龙鳞般的光——是龙脉残余的气息,被诡门吸引了三百年,此刻正发了疯似的往这儿撞。
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天灵盖上,像被人用石杵猛砸,眼前霎时金星乱冒。
“阴籍!”他咬着牙低喝。
掌心的图谱应声化作金网,迎向第一波冲击。
金光与黑气相撞的刹那,他听见无数细碎的尖叫——是被龙脉气息卷进来的残魂,三百年了还在喊冤。
“别怕。”他对着空气说,像从前在义庄安抚那些没闭眼的尸首,“我带你们回家。”
季寒山的断命钉钉入地面时,地动山摇。
陆九溟踉跄两步,扶着镇龙台的石柱才站稳。
石柱上刻着的“镇龙”二字正渗出暗红,像被血泡过的墨。
“阴阳分界,命止于此!”季寒山的声音裹着引魂铃的颤音,震得陆九溟耳膜生疼。
他看见断命钉的钉尾在震,每震一下,天空的旋涡就缩小一圈。
韩九叔的归藏卷轴展开了。
金纹从卷轴里游出来,像一群追着光的鱼,钻进镇龙台的石缝。
陆九溟感觉有热流从脚底往上涌——是韩九叔在努力给他。
老东西的手背上暴起青筋,额角的汗滴砸在石砖上,洇出个深色的圆。
“当年他们用归藏锁龙脉,现在咱们用归藏养龙脉。”韩九叔喘着气笑,“小陆啊,你师父我别的不会,拆锁链……倒真熟。”
陆九溟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韩九叔的模样。
那是在黄河浮棺案后,老东西蹲在义庄门口啃卤鸭,油星子滴在青布衫上,说“我是你师父他师兄”。
现在这双手,正把毕生修为往他身体里送,像在往快燃尽的灯里添油。
“够了。”他轻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