傩影·重逢
山风卷着夜露扑在脸上时,白小芩的指尖先有了知觉。
她像沉在深潭里的一片叶子,被某种温热的力量托着浮上来。
最先触到的是松针的刺痒——有根断针正戳在她后颈,接着是泥土的腥气混着山桃香,那是她从小到大佩戴的傩面香囊的味道。
等睫毛能颤动时,她看见自己的手:半透明的指节间,那块曾被击碎的梦魇傩面正泛着幽蓝的光,裂痕里渗出细碎的银芒,像极了陆九溟当初用听骨术解析诡物时,阴籍图谱亮起的纹路。
\"这是...阳间?\"她踉跄着扶住身边的老松树,树皮粗糙的触感让她眼眶发酸。
残魂离体千年,她原以为会永远困在阴籍的书页里,可方才那滴魂露钻入小念指尖的刹那,她分明听见了陆九溟的声音——不是具体的话语,是某种刻在魂魄里的共鸣,像春汛时冰层下流动的溪水,牵引着她往义庄方向走。
山路上的纸鸢线还悬在风里,尾端的红绳被夜露浸得发亮。
白小芩望着那抹红,脚步不自觉地加快,半透明的裙裾扫过草叶,沾了一身晶亮的露珠——这是她百年间第一次触到活物的温度。
与此同时,二十里外的青石板路上,柳青衣的夜行灯芯\"滋\"地爆了个灯花。
她原本攥着灯柄的手猛地收紧,灯油顺着指缝往下淌,烫得虎口发红。
《归藏》在怀里烫得厉害,方才翻到最后一页时,朱砂字还带着湿气,现在书页却开始簌簌抖动,像是有活物在纸背抓挠。
季寒山失踪前说过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:\"白姑娘的魂被封在阴籍里,若有一日《归藏》显字,必是她的魂体要散......\"
\"不,不是散。\"柳青衣咬着牙往义庄跑,雨丝打在脸上生疼。
她分明在灯灭的刹那,闻到了山桃香——那是白小芩傩面香囊独有的味道。\"是要聚。\"她抹了把脸上的雨,靴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般的声响,\"季先生说过,傩契未断,魂便有归处......\"
义庄里,小念正趴在灶台上打盹。
方才烤手时沾在掌心的魂露早没了灼热感,只余下一点麻痒,像有只蚂蚁顺着血管往心脏爬。
她迷迷糊糊要睡过去,忽然觉得眼皮发沉,再睁眼时,自己站在一片雾蒙蒙的竹林里。
\"小念。\"
声音从身后传来,像春溪撞碎冰棱。
小念转身,看见个穿青衫的大姐姐,发间插着支雕着傩面的木簪,半透明的身影在雾里忽明忽暗,可眼尾的金粉亮得惊人,像落了颗星星。
\"你是谁?\"小念下意识去摸胸前的银锁——阿婆说这是她刚出生时在义庄后墙捡到的,能镇邪。
\"我叫白小芩。\"大姐姐笑了,伸手摸她的发顶,小念却觉得有股暖流传进骨头里,\"别怕,我不会伤害你。\"她摊开手,掌心里躺着块拇指大的骨片,表面刻着弯弯曲曲的纹路,\"这是傩骨,是钥匙,也是锁。\"
小念刚要问\"锁什么\",就见那骨片自己飘起来,轻轻落进她掌心。
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,她打了个激灵,再睁眼时,已经趴在灶台上,手里正攥着块骨片。
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得骨片上的纹路泛着青,像活的。
\"小念?\"阿婆的声音从里屋传来,\"怎么还不睡?\"
小念慌忙把骨片塞进枕头底下,却没注意到,纸鸢不知何时从房梁上落下来,正轻轻盖在她手背。
纸鸢背面的傩面轮廓更清晰了,眼尾的金粉随着她的呼吸,一明一暗地闪。
与此同时,通往义庄的山道上,墨十三的纸灵突然折了翅。
他站在雨里,望着那只原本该直飞义庄的纸蝶突然坠地,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