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子的眼泪忽一下落下来了,她马上离开我的视线,跑得像是有恶徒在身后猛撵她一样,还险些被自己另只脚绊倒了,她踉踉跄跄扶一把墙,跑得更快,更远了。
我土匪头子似的一脚踹开老木门,不阴不阳直直地盯住两位堂哥。
二哥撇清说,不关他的事。
大堂哥鼻孔朝天地瞥了瞥我,他吹着口哨撞我肩膀一下,掀开门帘便若无其事跨门而出。
我捡了几块石头放在身后,不急不缓跟上去,平静地问:“你刚刚做什么了?”
大堂哥脚步顿住须臾,他懒得回头,将手插在裤兜里继续大步朝前,斜了头吊儿郎当说:“没有你的事,大人的事,你小屁孩管不着。”
我逐渐加快脚步,最后冲上去用手里的石头狠狠砸他的后脑勺,他顿时抱头怂大叫,色厉内荏地咒骂,也捏起拳来要打我。
我后退躲避,眼疾手快拿起墙边的钉耙与他对抗。我胡乱挥舞钉耙,不怕将他打死,他连连后腿,捂着渗血的头,又急又气地骂我是疯婆子,全世界男生死绝了也不会有人喜欢我!
二哥见场面劝不住也拉不住,像一只畏畏缩缩的耗子拔腿跑了,跑去找大人来震慑我们。
等大人来了,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凄凄惨惨大哭,先一步诬赖大堂哥骂我是没有娘的野孩子,我爸老实人活该,还是大娘私下说的。
他百口莫辩,也不好说自己欺负了青子。
大爹还算知道息事宁人,他不管堂哥的伤,不由分说开始揍一顿先,且骂道:“上次你就那么说你同学,现在连你妹妹都说,你是不是人!你这个臭小子!”他并凶巴巴地吼护子的大娘,“你看你教的好儿子!平常就知道护他!还净瞎说些什么话?叫你们不要惹西西,说多少遍了!我娶了你这喜欢论人长短的婆娘也是倒霉!就知道嘴碎!你儿子被打活该!再不好好教教,早晚在外面被人打死!”
大娘一张嘴吵不过长辈和丈夫,扯着嗓子干急叫。
在大人没看见的时候,我稍微勾嘴挑衅而笑,看着对方有冤不能伸,有苦说不出,我还想将他往死里整,便捂头喊疼,晕了过去。
不止大堂哥伤着了,我也有点受伤,额头也被他乱丢的石头割破了一个口子,女孩子皮肤到底嫩,一个小口流得血比他还要多。实际上,我知道砸他后脑勺那一下更疼,我只是看着可怖了一些。
这下还能逃窜的大堂哥被骂得更狗血喷头,所有人一齐指责他,骂他不让妹妹,没尽到大哥的责任;骂他嘴招,好的不学,学他母亲常论人长短;骂他招惹谁不好,招惹连老太君都得让着的小祖宗!
爷爷甚至捡起钉耙,气得用棍头大动作敲他的背,现场乱作一团,奶奶想主事第一次没人听她的。
连代娣也特别生气,破天荒得理不饶人,估计她以为丈夫的尊严被小孩子学样践踏,才气得慌。我绝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我。
我险些演技失常笑出来,青子只静静地呆在我身边,捏起袖角小心翼翼给我擦头。
我被挪到屋里躺下后,他们商议着喊一辆面包车送我去医院,却被爷爷阻止了。爷爷说,现在送去,血都结痂了!赶紧喊村里那老大夫过来瞧瞧,先打盆温水来,我来给西西擦擦血!
一番齐心协力的急救以后,爷爷嫌人多嘈杂影响我休息,将他们都赶出去了,也不听大爹给我爹的赔不是。
活该我爸是老实人那句,杀伤力相当大。我大爹故意在爷爷面前放低姿态,博取原谅呢。我爹从来不多计较什么,也陪了个不是,在他眼里一家人和气最重要。
只是爹出门前,我莫名感受到他定定看了我一眼。
没晕多久,我虚弱睁了睁眼睛装苏醒,爷爷靠近悄悄问:“醒了?装得忒像,比小时候像那么回事。”
我们从前配合的时候多了,怕隔墙有耳,才警惕说话。我睚眦必报,记仇很,“哼,你刚刚打那个臭癞子,一点也不重,虚张声势而已,爷爷,你要重新给我报仇,他太讨厌了。”
臭癞子是我对大堂哥的贬称。
“好好好,以后慢慢收拾他。”爷爷怕我情绪激动,将血崩出来,先稳住了我。
可是我已没有幼时那么好哄,“你骗人,只知道答应。”
爷爷偏心也不是偏得没度,他板脸训我,“你以为大家心里都不知道你那小伎俩?只有你大爹家先惹了人,心里没底,才不敢验真假,不是有我这个老头子在,他们谁让你?别得理不饶人,气都出了,就算过去了,下一次他再乱说话,我第一个罚他!”
“他...他...。”我气得将额上的纱布扯掉,裹住被子以后便不言不语。
“他什么呀他?”
我仍旧不语,爷爷好话说了半天,渐渐少了话,气氛也宁静了,他喉咙里含混似有异物,缓慢而沙哑道:“西西,爷爷最多还能活个几十年,你每年暑假寒假都要回来一回,以后工作了大概就一年一回,这么算...爷爷还能见你...手指头都能数清的次数,下一回...,”他说到这儿有些停顿,上下移动着喉咙,似乎极力想要将喉结上的异物吞下去,他稳着情绪道:“真到了下一回,爷爷还做西西的爷爷。”
我忽然什么脾气也没了,也没话要说,只安安静静等他重新给我包扎伤口,这时,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人影,我急急将要躺下,她出声提醒,“是我,我妈喊我来看你。”
青子手里提了一小袋药,她走过来搁在床边,慢慢拆开药盒子,“她骑三轮车去镇上的药店里买了消炎的药回来,叫你内服。”
爷爷老脸和蔼地接过那几粒药,“你妈怎么不亲自来,每回派你。”
她端起桌柜上的半碗水,仔细交给爷爷,“我妈说,西西不喜欢看见她虚伪,说小孩子显真诚,所以叫我。”
“真是有心了,西西还不明白,我们几个老的大的都看在眼里,你妈妈贤惠,我儿子这回有眼光的叻。”爷爷从不会讲我不懂事,而是说孩子还没能明白,就得教她明白。他曾说,人活着活着,自然也是会明白的。
青子稍稍低头,笑容干净,有一些憨,有一些羞。“其实家里,爷爷最明事理,最好了,看着偏,其实都尽量悄悄地端平一碗水。”
......
我见不来两人互夸互捧,夺过碗利落吃了药,冷脸翻一个身躺下了。既然有放心的人守着,爷爷便脚步略急出了门,我心里明白他是要去看臭癞子。
等屋里只剩下我二人,青子坐在床边欲言又止,我我我...你你你...没说出个所以然。我心粗气浮,坐起来毒舌说:“还想不想要脸,既然不喜欢,为什么不反抗,为什么不打他们?”
青子一下攥紧了衣服,手背骨清晰分明,她憋许久也没憋出一句话,我们大眼瞪小眼对视,她的眼眶渐渐微红,待委屈到极点她终于振振有词回应了我,“你什么都不知道,我跟我妈在你们眼里永远是外人,我必须得忍,最要忍的就是你!哪里像你这个小混蛋能为所欲为!”
我并非哑口无言,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骂她,我为所欲为和大堂哥的为所欲为能一样吗??
静有分钟余,我在一片清冷中说道:“我顾忌的不多,就算所有人不爱我,就算我爹把我扔了,我也不怕,我自己爱自己就行了,人活在这世上,犯得着让自己不痛快吗?大不了你们就是走啊,这么死皮赖脸呆在我们家,就不要抱怨。”
“你根本不清楚我们的境地!你以为我跟我妈容易吗?!”她嘴巴呼哧呼哧向空气索要着什么,气氛这样僵,她干脆出去冷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