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四章(2 / 2)

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际,精卫的身形忽地动了。

邝露的惊呼还未脱口而出便梗在喉头。她甚至并未看见精卫是怎么出的手,天兵的武器就已“噌“地一下被强行摁回了鞘中。

“没有我的命令,谁敢动手?”精卫睨向那人,冷然道。

经此一手,那天兵似乎也生了惧意,却尤不甘心,梗着脖子道:“精卫将军且莫忘了,我等此行是奉天后娘娘之命捉拿洞庭叛军余党。只要有嫌疑的,无论何种身份,一概不能放过!否则,要是逃了哪个,跑去搬来什么救兵……出了什么变故,将军可担待得起?”他也真不愧是鸟族,一边说着,脖颈不由摇晃起来,似是对自己揣测上意的本领颇为自得。

“……呵。”回答他的不是精卫,而是九容的一声笑。

“奉劝你,听精卫的话,”九容道:“你主子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,不正是为了夜神么……倘若无人给他通风报信,白瞎了百般布置,你又如何担待得起?”

以九容的为人,会如此不管不顾地讲出这样一番话来,大大超出邝露的认知。

她怔然向他望去,发觉他的声音虽尤有笑意,面上却头一回地敛去了全部的笑容。露在乌黑色衣领和袖口外的皮肤,此时,越发呈现出一种冰冷而毫无生机的白。神情的骤然转变使他看起来极为陌生,又仿佛本应如此……

——像某种野兽,于薄暮隐入暗夜的一瞬,卸了伪装的颜色,露出它的獠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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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觅出嫁前一日,文草几乎彻夜无眠,只在动身离开圣医族前的两个时辰匆匆浅睡了片刻。

梦境光怪陆离。

开始是沐浴在纷飞的大雪中。文草站在一片开阔、平坦的谷地中央,四面高山环抱。梦中时节恰逢冬季,皑皑白雪与偶然间裸露出的山石,构成了空间中唯二的黑与白——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。

……但并非如此。

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,到处都有死去的人。他们没有流血,或卧、或坐、或静而沉思,以各色华服妆点雪原,如游者春行被定格在画中。

独文草这样富有经验的医者才能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:它们全都是真实的□□,只是被夺走了生机。

过了一会儿,似乎有什么在靠近,发出细微的响声。

雪光明亮。文草抬头凝望,发现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,似有一个身影正对着她的方向径直走来。

那是个女子,穿着件几乎全白的衣裳,在雪中难以分辨。她在中途停下了脚步,文草只觉得她的轮廓颇为熟悉,没有来得及分辨样貌,这段梦境便戛然而止了。

接着,场景毫无征兆地转变。同样的谷地里,遍地尸首消失无踪。满目是三春胜景,东风吹水、天空鸟飞。

有人牵住了文草的手。

她抬头看去,发现是一位陌生的老人……不是幽萝大长老。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,好似无月的子夜里,从静谧远山间传来的最后一记梵铃,轻轻地敲击在文草的心头。

“圣女,圣女——“

……是谁?

“圣女,您在里面吗?”是荆芥长老的声音。

文草惊醒了,伸手拂拭过面颊,发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。

她从榻上支起身子,在未燃灯草的晦暗中独自端坐了片刻,纷繁混乱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。步出房门,秋的凉意扑面而来。天空隐约雷鸣,预示着秋雨将至。

梦境中情境已然变得模糊,锦觅的面容、姜旭的面容,以及马上要到来的、没有硝烟的战争……占据了文草全部的脑海。

圣医族的圣女,究竟亦如天边一雁——不得不飞,也不得不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