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春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, 快步走进外间的碳盆旁烘烤，待觉着后背微微有些热意了，方才放心的进到内屋中，朝着正写字的林璇福身：“姑娘, 刚刚门房过来禀报，说有一位姓于的老者找您。”
“是于老来了？”林璇停下笔，轻笑道：“快请进来, 立春，你先将于老安排在瓶水斋，我换了衣服马上就过去。”
“是, 姑娘。”立春应声出门。
在林璇旁边一直伺候着的白露笑着说道：“这于老可真能沉得住气，姑娘的首饰都取回来大半个月了他才来。”
这位于老, 便是之前为林璇制作头面首饰的老师傅。当时，他说有事想要林璇帮忙, 可谁知林璇去拿首饰那日, 他刚好有事不在, 林璇便给他留了字条, 叮嘱他可直接来林府找她, 可谁知, 于老一直没来。
“是啊，可算是来了。”林璇笑道, 她最不爱欠人人情，还是早还了好：“给我梳洗更衣。”
瓶水斋内，于老手中捧着一杯热茶, 不知在想着什么，茶水的热气升腾着，模糊了于老的眉眼。
“于老，您来了。”林璇身上罩着一件浅米黄暗花缎面豹纹镶边翻毛斗篷，手中捧了一个掐丝珐琅南瓜形暖手壶，笑盈盈的走进屋内。
一进到熏烤得热乎乎的屋里，后面跟着的白露便上前摸了摸林璇的手背，察觉温热，这才放心的为林璇取下披风，谷雨也连忙递上热茶。
“于老，您这是怎么了？”林璇一看清于老的脸，便忍不住的惊呼道。
不过才一个多月没见，于老仿佛生了大病一般，原本有些削瘦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了进去，仿佛只剩了一层皮，显得眼睛凸的渗人，干瘦的身子更是好像风一吹便要倒下一般。
白露这下也注意到了于老，脸上露出诧异的同时，却是悄悄上前一步，似有似无的将林璇挡在了身后。
“于老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？要不要奴婢给您找大夫瞧上一瞧。”白露关切的问道。
林璇顿时明白了白露的意思，这是担心于老生了什么病，怕将病气过给了她。
于老倒是并未察觉到白露的动作，他枯瘦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：“我没事，只是这几日遇到些事情。”
交情不深，林璇便没有追问，只淡淡的笑着问道：“那于老您今日来是……”
她这话也是留了余地，若是于老最近遇到的事情实在棘手，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，能帮得上的她也不会袖手旁观。
于老沉默了一下，方才哑着嗓子开口道：“姑娘可否听老朽讲一个故事？”
“您请。”林璇坐下，微笑着说。
“想必姑娘也看出来了，老朽制作这珠宝首饰的手艺在这江南里，不说是最好的，那也是能排得上号的。”于老说起这个，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神彩。
林璇赞同的点点头：“于老的手艺确实精湛，若不是遇到您，我那头面还不知道该找谁打造呢！”
于老轻轻的笑了一声：“我们家是世代相传的手艺，到我这儿，已经是第五代了。”
“那您现在怎么不打首饰了呢？”林璇想到当时司钧带她去找于老打头面时于老的反应，顿时疑惑的问道。
“哎。”于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，开始讲述起了他的故事。
原来，于老家中世代都是做珠宝首饰的，在扬州极其有名，还经营着一间祖传的珠宝铺子——珠玉楼，当时的扬州女子无不以买到珠玉楼的首饰为荣。
于老家中妻子早逝，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于立，于立勤敏爱学，将家中的手艺学的是炉火纯青，于老心中甚慰，只等着儿子于立成亲生子后，便将珠玉楼交给他们夫妻打理，自己便含饴弄孙了。
可就在于立将要娶亲的前两天，于立的未婚妻李巧儿无意中被盐帮的一个大管事给看上了，要强娶李巧儿做他的第六房小妾。李巧儿自然不肯，那管事便又找到于立逼他退婚，于立当场便愤然拒绝。
可那管事并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，他先是找人天天去珠玉楼闹事，然后又给李巧儿家中送上五百两纹银，利诱李巧儿父母。李巧儿父母果然心动了，找到于立强行退了婚。
于立本也死了心，可谁知接到了李巧儿的一封信，上面写道，她生是于家的人，死是于家的鬼，绝不会嫁给那个管事的。于立心中痛苦极了，最终，他决定带李巧儿私奔。
可盐帮势大，两人刚出了城便被抓到了，于立当场被打死，那李巧儿则是趁人不备用头上的簪子自尽了。那盐帮管事大怒，命人将两人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上，还不准于老头为两人收敛尸骨建立坟墓。于老头想偷偷将尸骨偷回来，可盐帮的人一发现，便将尸骨给弄走了。
走投无路之下，于老头去告了官府，谁知那知县不但不为他做主，反而说是于老头诬陷，将于老头抄了家并打了二十大板，丢到了衙门外。
从那之后，于老头的身体便垮了下来，他本想去别的珠宝首饰铺去做工，可因着盐帮打了招呼，没有一个肯收他的，没办法，他只能靠着亲戚族人的暗中救济苟延残喘着。
若不是心中还挂念着要将儿子和未过门的儿媳妇的尸骨给收敛回来，入土为安，他早就活不下去了。
林璇微微红了眼眶，没想到于老的过去如此悲惨。
于老擦了擦眼角的泪光，开口道：“林姑娘，我想求您帮我找到我儿子。”
“于老放心，我一定让人找到您儿子儿媳的尸骨。”林璇说道。
“不不，我儿子好像没有死。”于老激动的说道：“这也是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您的原因。前些日子，就是您来拿首饰的那天，我在码头上瞧见了我儿子。”
“虽然他和十年前大不一样了，可我一眼便认了出来，那就是我的儿子。”说到这，于老的手都激动的颤抖了起来。
“这是个大喜事啊！”林璇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“可他不认我！他说我认错人了，他不是我儿子！”这句话说完，于老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，仿佛丧失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“啊！怎么会这样！”一旁的谷雨忍不住的惊呼出声。
林璇微微皱起了眉：“您真的确定那是您儿子吗？”
于老狠狠点头：“我确定，我以为他是有什么苦衷，就悄悄跟在他身后，想要找个机会问清楚，可是却跟丢了。从那天之后，我天天都到码头上守着，可守了十多日，却再也没有见过他。”
“我也不奢望他能回来，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，过得好不好罢了。”于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。
林璇抿了抿唇，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：“于老，这件事，我无法给您保证什么，只能尽力而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