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怪她会对赵涛那么信任，因为当年对他伸出援手的，正是一位英语老师。
“警察也去了，可那个男人就是个傻子，不负刑事责任，其实就算把他枪毙了又怎么样？伤害已经造成了。晓颖是拿着百家钱上的学，这个名字也是别人给她改的。她一直靠社会资助读完初中高中，考到了久安大学。我也是这些年来持续资助她的一员，当年第一笔钱还是我妈带我去捐款箱投的，没想到一坚持就是十一年。”
“能在这里遇见她，我也没想到。看见她每天笑意盈盈地对待身边的人，我还觉得欣慰，觉得她已经从噩梦里走出来了。可是随着我对她的了解越来越深入，我发现我错了，大错特错。她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洗澡上，因为她觉得身上很脏，她从来不敢跟人靠的很近，因为怕他们闻到自己身上的臭味，她甚至不敢穿白色的衣服，认为自己会把衣服染黑……”
“我们给了她钱财上的资助，却忘记解开她的心结，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，已经晚了十一年。”说到这里，王强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除了这句毫无意义的话语，安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即使如此，我还是喜欢上她了。”王强笑笑，“我做了很多自认为能让她坚强起来的事情，到头来吸引我的居然是她该死的一碰就碎的气质！你说是不是很可笑？”
没有等安凡回话，王强便自顾自地说下去。
“跟她交往非常累，她多疑、敏感，会因为任何一点小事跟你哭跟你闹，然后没完没了地道歉，你给她越多的关怀，她就越难受，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你。跟她在一起，不能亲吻，不能牵手，甚至我稍微靠近一点她都会像惊弓之鸟一样远远地躲开。她也知道自己这些病症，跟我提过许多次分手……”王强低下了头，“可我舍不得，我跟她说，既然我不能把你从深渊里拉上来，那我就跳下去陪你吧。”
安凡似乎知道那些日子王强性格发生变化的原因了，如果一个人身边始终都被绝望的气息所环绕，那他很难独善其身。
“我每天都在安慰自己，只要坚持下去一直陪着她，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。”王强自嘲地笑笑，“是不是很傻？我根本没能走进她的内心世界，我甚至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爱我。直到收到她的死讯，我才完全确认了，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，原来我跟本救不了她……”
“不，不是无用功。”听到这里，安凡终于打断王强的话语，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，“她在求救，她在试图走出去。”
“什么？”王强一怔。
“你自己看看吧，这是她在图记录。”
安凡拉开书包链，将一份打印的借书登记表递给王强，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张晓颖大学期间外借的所有书目。最前面是几本世界名著，从和王强确认恋爱关系的那个时间点开始，几乎全部都是心理学和治疗抑郁症的相关书目。
王强的眼眶又红了。
“遗书这么重要的东西，为什么会随意地夹在英语资料里？这就像有些人自杀前会在社交软件上发出自己的自杀通告一样，她在向外界求助，她渴望有人来阻止自己。你还记得她自杀那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子吧？白色，她以前从来不肯穿白颜色的裙子，她在尝试从记忆的禁锢中撞出去！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，而这些，都是你带给她的。”
王强的眼里燃起微弱的希望，只片刻就熄灭了：“那她，为什么还要跳下去……”
安凡沉默。他不能告诉王强与红衣女鬼有关的事情，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。如果张晓颖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，如果有人能早一点发现张晓颖的心结带她去治疗，如果张晓颖的求救对象不是自己的英语老师，如果这是一个天下无鬼的世界，张晓颖会不会真的从那个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，重新面对自我呢？
王强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：“是为了我，她怕在她走出来之前，我已经跟她一样，跌落在深渊里。”
背包里的铸魂灯在微微颤动，那个睡了很久的灵魂苏醒了。安凡趁王强不注意将手伸到背包里，按照孙泽厌教他的方式默念口诀，铸魂灯上的红色“赦”字消解，释放出的魂魄凝聚在一起，依稀是那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。她看着王强，想要去抱一抱他，抬起手臂又缓缓放下。
“这是你们之间最后一面了，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？”孙泽厌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女的身后，和她一起漂浮在半空中。
喜欢的人近在咫尺，他却看不到她。
张晓颖摇摇头：“我希望他对我再无牵挂，永远忘记我的存在。”
“不论以后会不会忘记，你都曾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。这些回忆在很久以后会被刻在三生石上，你们的故事一定会被记载。”少女的口是心非被孙泽厌轻易地看穿了，他温柔的声音在张晓颖的耳侧响起，张晓颖从他的话里得到些许抚慰，感激地笑了笑。
“你已经误了转世投胎的时辰，不宜多做耽搁，我……带你回地府。”
孙泽厌摊开手掌，一条细长的绳索从他的掌心滑出。他将绳索的一端系在少女系在手腕上，另一端缠在了自己的手心里。整个过程中，张晓颖都没有看他一眼，她的始终痴痴地望着王强，这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贪恋。
王强似乎感受到了点什么，忽然抬起头望向了张晓颖所在的位置。
有风吹过树梢，摇落了一片叶子，留下了它经过的痕迹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