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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欲罢不能(1 / 2)

三天后,年初三,正是唐门历年来集会的例日。象过去一样,一干子弟在辰时齐集在唐门主厅外的空场上,还是壁垒分明地分成两群。我仔细注意了一下,唐梦没有来,应该是被唐斐不知用什么借口留在房里了。

我和唐斐对视了一眼,并肩入厅,缘茶已经在里面恭候了。

厅中分立两侧的正是那一晚接风宴中的一干唐门菁英,我看见了唐仪冷静的眼神,还有唐殷看好戏的表情。

确实是全安排好了,我站在唐斐身边,听他朗声宣布自今往后掌门之位归于唐悠,看着厅内众人凝眉肃目,点头称是,厅外数百弟子先是一阵骚动,待唐斐作了一个手势后复又鸦雀无声。不得不承认唐斐是有统御唐门的能力的,这一场戏竟如此肃穆庄重、有模有样。

前后半个时辰,唐斐将印信令牌一样样交到我手中,我一一躬身受领。最后他站到唐仪那一列最前方,领着众人向我施礼。

我独自站在厅首,环视眼前的人群。每个人都在屏息静气等我说话,若要配合刚才的阵势,我该说些慷慨激昂、至少也是好听的漂亮话,甚至当众立威才对;可是我没有心情当着这么多人表演,只是拱了拱手:“唐悠年轻识浅,今日初掌唐门,实在不胜惶恐,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诸位海涵。厅内弟子留下议事,大家这就散去罢。”说着朝缘茶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大厅。

眼看下面众人走干净了,我微笑着朝唐斐点了点手:“你且过来,我有话说。”

唐斐显然弄不清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迟疑了一下才朝我走过来。我心里暗暗计算,堪堪见他迈出三步,身形疾起,闪身到了他面前,伸左手扣住了他的脉门,右手已经无声无息贴上了他的后心灵台穴,缓缓透入一股内力。这几下动作突如其来,站在下面的众人来不及反应,纷纷失色。

唐斐盯住我的眼睛,惊怒交加:“悠,你……”身子慢慢软倒。

我松开手,任由他倒在地上,冷笑道:“内力全失的滋味好不好受?自今而后,你就只是个废人。你当年将我逐出此地时,可曾想过会有今天?”

变故横生,厅内一片顿时寂静,站在这里的都是会看情势的人,不会在局势未明前贸然出手。数十双眼睛看着唐斐倒在地上,有几个人嘴唇动了动,终于还是没有开口。唐斐奋力抬起头望着我,脸上表情不住变幻,终于慢慢宁定下来,唇边露出一丝苦笑:“原来你根本放不下,是我看错了人。”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,目中渐渐透出伤感之色:“输在你手上,我也不算冤,唐悠,你告诉我,我何时中了你的暗算?”

我朝四下扫了一眼,人人都是满脸惊疑不定,想必在思量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下手的,当下也不理会,依旧对着唐斐,冷笑道:“除夕那天晚上,你见酒就喝,看也不看,我觉得放过这个机会未免可惜,就往你的杯子里放了一小撮灵净散。”

“灵净散,灵净散……”唐斐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,眼中突然精光大盛,狠狠对着我:“唐悠,我以君子待你,你以小人报我,我便是作了厉鬼也不放过你!”一字一句,怨毒入骨,可惜对我一点用也没有。

我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瞧着他:“原来你竟是个君子,我真是失敬了。你不觉得由你来讲君子小人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么?翻旧帐虽然没什么意思,不过,我也想问问大家,在毫无防备的人身上同时下了金银环花之毒,再推入玄幻阵中煎熬,算不算是君子的行径。”

几声抽气声响起,唐斐的脸阵青阵白,不再说话。

我淡淡道:“你也不必担心,你我本是兄弟,你虽不仁,我却不会不义。不过略施小惩罢了,不会要了你的命的。”

唐殷忽然上前一步施礼:“掌门人既然如此深恨这唐斐,不如将他立即处死,以免养虎遗患。”

我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灵净散是我亲自调制的药,解药也只有我配得出来,他从此什么也做不了,你无须多虑。”

不再去睬唐斐,从桌上取了两块令牌掂在手里:“各位既然奉唐悠为掌门,我却之不恭,只有暂居此位。只是当一日掌门便应行一日之令,各位也当凛遵才是。”

许是我对付唐斐的狠辣手段把他们吓住了,纷纷点头称是,我唤过唐仪和唐殷,各递了一张令牌:“明天一早,唐仪偕同唐群启程到金陵掌管天香楼,代管唐梦的位置;唐殷和唐昭同行,南下大理,接掌本门在大理的分处,叫原来的执事唐洛回来见我。”

此言一出,唐仪唐殷互看一眼,都是一脸不情愿;分立两旁的唐群唐昭也面露不豫。且不说要远离唐家堡变相流放;唐群是外来弟子,唐昭则属于嫡系宗亲,这样的安排委实难为了他们。

我肚里暗暗好笑,脸上依然不动声色:“大家都知道峨嵋绝顶三派之约已近,此去生死胜负难以预料,必定得先立继任人选才行。二位均是本门顶尖的人才,两派弟子也都是本门的好弟子,若是为了此事伤了和气就大大不妥了,还请两位为了本门的安危存亡暂时远离些。”瞥了唐斐一眼,“人选之事,唐悠自有分教。”

我的理由虽然大有破绽却冠冕堂皇,一下子很难驳倒,唐仪看看唐群,唐殷看看唐昭,双双相看两相厌,我微笑道:“嫡系外系,都是我唐门弟子,总是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办法,四位就趁此机会多亲近亲近好了,可不要辜负了在下的一番苦心。”

这件事就此定局,我命人把唐斐锁到唐家堡最西边的柴房里,想了想又吩咐:“传令下去,今天所有的事情都不许让唐梦知道,就说唐斐为赴约一事闭关修练了,能瞒多久就瞒多久。”

我回到房中,吩咐谁也不见,于是门中几名大弟子来了又走了。

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,很久很久不曾耍这种手段了。唐斐拜托我的事情算是做完了,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指定把唐仪和唐殷分别调到金陵和大理去?看他们两人今天的样子,对这件事似乎的确措手不及。

门中真的如唐斐所怀疑的,有内奸存在吗?

我还记得唐斐当时心事重重的神色:“这些天来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。不如乘着你刚刚回来,试着引蛇出洞看看。”

这些天看下来,门中一应事务的实权都在他手里,主理外务的唐殷和主理内务的唐仪对他都敬畏有加,不象能对他将来重掌门户构成威胁的样子,似乎也没什么野心。

不过,在奇变突起的情况下,唐殷今天的反应的确出乎我的意料……

唐门看似井井有条,暗地里一定有些我不了解的潜流在悄然活动。然而唐斐只是拜托我帮忙而已,毫无告知内情的意思,想太多了也没有用处。

……他一定没想到我会真的封住他的内力,但是要瞒过众人的眼睛,不付一点代价怎么可能。

重重地叹了口气,回到这里不过十天而已,明明打定主意不介入什么,还是开始筹谋盘算思虑重重,这样的自己简直没意思极了。

房间空荡荡的,当然了,这只是客房,以前还真不曾听说过有哪一派的掌门住在客房里。不过对唐门来说,我这个掌门也只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而已。

再怎么简单也比柴房好多了,我忍不住再叹了口气。

最西边的柴房是整个唐家堡最少人来之处,杂草丛生,高过人头。我隐在长草中,静静打量着眼前破旧的草屋。里面悄无声息,草丛周遭也悄无声息,我听着草叶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的声音,看着太阳缓缓西斜,渐渐沉没。

掌灯时分,一个丫鬟一手提着油灯,一手拎着食盒径直走进屋里,是那个名叫唐春的女孩子。我忽然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吹冷风是件傻事,灵净散的药力只有三个时辰,唐斐的功力应该已经恢复了,其它的事情他足可以自己应付。

刚刚长身而起,屋里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碗碟破碎声,跟着是唐斐冰冷中带着一丝波动的声音:“是谁派你来的?”我吃了一惊,急忙掠到门口,来不及停步就听到里面一声女子发出的清叱,依稀是唐春的声音。然后是暗器破空声,锐器入肉声,唐斐低低地闷哼了一声,显然是中了暗器。

顾不得多想,我一脚踹开屋门,双手连扬,几颗方才拿在手里把玩的小石子飞出,击中了她的肩井和环跳几处穴位。回头再看唐斐,他脚踝上被一根细铁链锁着,靠坐在墙边,肩上插了一枚毒蒺藜,神色倒还算从容,看见我突然闯进来也不吃惊。

我匆匆检视了一下伤处,那枚毒蒺藜精巧细致,闪着点点金光,乃是精品中的精品,绝非唐春这样的小小丫鬟可以拿得到的。眼见黑血汩汩流出,连忙从怀里取出金针封了他几处穴位。

唐斐忽然用力推了我一下:“快阻止她!她要自尽!”

回头一看,唐春嘴角流出几缕黑血,已然气绝身亡。

我后悔不迭,刚才忘了卸掉她的下巴,这下子死无对证了。

若是唐斐没有受伤,多等一会儿也许还会有人自投罗网,可是现在……

微一迟疑间,唐斐已指了指铁链:“把这个解开,先回我的房间再说,那里有解药。”

这是回来以后第三次进入唐斐的房间,我习惯性地从床边第二个抽屉里取出药箱,跟着才惊觉这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变,什么都还摆在我熟悉的位置,伸手就可以拿到。唐斐和唐梦成婚后已经换了住处,他的东西却还没有取走。

用小刀划开伤口,挤出毒血,敷上解药,再用纱布一层层缠起来,我想起小时候唐斐跑到外面去打架,每次伤痕累累兼得意洋洋地回来时,都是我替他“医治”的。起初唐梦会自告奋勇来做这件事,每次不是弄错了药就是把他缠进一堆白布条里,缠得受伤的地方鼓鼓的像个馒头,走一步会绊两跤,所以只好由我来。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,我还很拙劣生疏的医术有了一点点用武之地。

小小的唐斐,小小的唐悠,还有更小的唐梦……

抬起头来,正好对上唐斐的眼睛,深幽幽偏又锐利无比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脸上。微微一凛,现实又回来了,我总是不自觉地沉浸在回忆中,忘记了现实的真正面目。我那么想把一切都放下,却总是藕断丝连,欲罢不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