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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 如封似闭(1 / 2)

低低沉沉中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声音,极其干脆地掷在地上。我听见了厅中随即响起的嗡嗡的交头接耳声,更听见了体内热血直冲上头顶的声音。

我左家的人,我左家的人,我的人……

低头看看地面,议事厅的地面是青石铺就的,结实得很,左大庄主的话虽然厉害,还是不足以将石板砸出一条缝来让我钻进去。

大多数人先是有点惊异,然后脸上慢慢浮起原来如此的了然。唐群眼珠转了转,笑道:“难怪少庄主定要我等撤出,既然连唐门掌门都入了天盟,唐门自然已是囊中之物,根本用不着什么火并了。老庄主深谋远虑,少庄主却是举重若轻,手段果然高妙。”此言一出,众人大都点头赞同,脸上的神色也松弛了许多,想是初逢大变,难免心神不宁,不知何者可信何者不能,如今想通了几分内情,心里自然跟着踏实不少。

我反而有点反应不过来,原来,他们都是这么领会左回风话中之意的。难道说只有我听出了其中不对劲之处?还是说,他其实没有不怀好意,是我自己心思不正会错了意……

是这样吗?

这么说,我心思不正……?

我刚刚到底在想什么?

脑中轰地一声乱作一团,一时间窘迫无比,比方才更甚十倍,只觉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后颈升起,沿着耳根上行,心中不禁大叫不妙:若是在众目睽睽下突然莫名其妙地红了一张脸,这点歪心思不被看穿才怪,况且还当着左回风的面……不是一般的没面子。连忙强自沉心静气,再也顾不上去听左回风又说了些什么,此时此刻,实在不宜再去认真听他的声音。

好不容易捱到结束,我头一个起身走了出去——实在是坐不住了。从小就常常见识这类场合,却不曾觉得端坐在众人面前是如此难熬的一件事。

其时正值太阳西沉,跨过门槛,天边一片如泼如洒的红色便直扑入眼帘,苍苍郁郁的重峦映在霞光里,一时也晕成了大块的绯红。

我摸摸脸颊,还是很烫,根据我的经验,这张脸此刻的颜色大可与西边山头处的天空一较高下。清冷的山岚不断吹着,却丝毫带不走脸上的热度。

控制情绪实在非我所长,好在方才人人各怀心事,并没怎么注意我的脸色。

左家的忠良们鱼贯而出,三三两两散去了,我看见他们也正不住凝视远方燃烧一般的晚霞。在唐门待了这么久,终于要离开了,总会有点眷恋才对,毕竟峨嵋山是如此静谧灵秀。

用力甩了甩头,不能再想下去了,这样下去,我真的会心软。可以感觉到,到了集会的后半段,议事厅中的气氛是越来越宁定,越来越舒展了,如果左回风想给众人一种“都是自己人”的错觉的话,他无疑已经成功了,连我都渐渐忘记了我和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唐门,思绪不知不觉飘向了远隔着千山万水,远隔着整整二十年时间的大理。

天地间明明并不是只有唐门、大理和左家庄,明明我向往的东西除了它们还有许多,可是每次回过头来还是会发现自己依然在同一个地方徘徊来去。

已经决定今夜子时撤离了,说走就走。好像听到左回风对众人说,藕断丝连、割舍不清本不该是我辈的作风。

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我,我却忍不住大大地心虚。

不过,唉,他的作风,我实在也有点欣赏不起来就是了。看习惯了那张大多数时候冷冰冰几乎不笑的脸,他和颜悦色的样子真是……可怕。

“秋,你的脸这么红,哪里不舒服?”罪魁祸首终于出来了,又装成了德高望重的老和尚。
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
“连耳根和脖子都红透了,当真没什么?”话音里透着笑意,“你已是我左家的人,我怎能放着不管?”

还是被他看出来了,终于可以肯定他从一开始就是存心的,如果说我心思不正,他的心思更加正不到哪里去。

有点恼羞成怒,偏又不敢正视他的眼睛,只能盯住僧袍上镶嵌的青布边,说出话来当然也就毫无气势可言:“正想请问左少庄主,我何时成了你的……属下?”

“你当然不是我的属下。”老和尚笑眯眯地挽住我的手,拉着我举步前行,一直朝住处走回去,看样子是打算关起门来说个清楚了。

他的步子越迈越大,两个人于是越走越快,我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。

有点不对劲,已经超出开玩笑的范围了,他是认真的。

侧过头看去,缘茶的脸,缘茶的僧袍,只有一双眼睛是属于左回风的。

熟悉的眼睛,不知看过多少次了,可是里面为何多了些我完全陌生的东西?突然有些恍惚也有些害怕了,那双眼睛总能看透我在想什么,总能找出我的弱点。所以,我刚才不敢像往常一样直视他,我不敢。

我不想再谈了,左回风,当我什么也没有问好不好?至少现在不要。

我们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平衡,我好不容易才能告诉自己忘记那盆秀丽的绿色牡丹,忘记那天滂沱的雨水,还有你和唐亦重叠的面孔。

有一条界限横在那里,我一直不允许我的思绪越过那条线,连接近也不可以。所以,你也不要去碰触它,否则,我只有拒绝。

绝望地看了他一眼,为什么你还是走得这么快?

原来客房离议事厅这么近,几步就到了。乘着他关门的空档微微用力一挣,脱出了他的手掌,马上一头扎到床上,和衣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:“我有点累了,想睡一会儿。”

一片寂静,然后我听见细微的衣衫抖动声,床铺微微一沉,他也睡了上来。

身体顿时僵硬,怎么办才好?好像只能继续装睡了。

寂静依旧,只听见彼此显然比平时急促的呼吸声。

用这种态度应付他,他会不会生气了?

“秋,你可真够……笨的。”终于开口,仍然不是什么好话,声音有点哑,听起来还有点咬牙切齿。

“……?”

“以后记清楚了,这种时候想往哪里藏都行,就是别藏到床上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用不着把头缩到被子里,躺一会儿就起来吃晚饭,别忘了今夜子时还要出门。”

他的口气恢复正常了,平淡里夹了显而易见的戏謔。我松了口气,张开眼睛偷瞥一眼又重新闭上,休息一会儿吧。

之前的一刻宛如白驹过隙,错身而去,徒留心底一丝道不明的滋味。薄薄的窗户纸,如我所愿,依旧好好地贴在那里,没有被捅破。

天上有弯弯如细眉的新月,我站在阵石边上凝望着不远处雾霭中的玄幻阵,清淡的月光染白了那片薄薄雾气,云彩般变幻流动着。

最后一个天盟新弟子的身影刚刚隐没在流云里。

忽然省起待到这弯新月变成圆月的时候,就是峨嵋比武之期了。

天气晴朗而寒冷,夜风不停地吹,我把手中的火把插在地上,裹紧了身上的斗篷。很冷,不仅仅是天气的缘故,这里是我的旧游之地。好在白天的热气还有一部分留在身体里来不及褪去,冷热交加,反而舒服些。

左回风是第一个进阵的,他要做的事情很多,除了指点一干人平安出阵,联络前来接应的天盟分舵外,还必须按计划使用那瓶迷药。以他的身份地位,这种情况本来应该用不着亲力亲为才对。

送走了那些弟子以后,左回风还要独自穿过玄幻阵回到这边来,前前后后少说也需要两个时辰。而我则必须在这里牢牢守住阵石。

阵石其实并不是石头,而是一只极大的铁箱,沉重无比,单是箱壁就厚达一尺。箱顶与一般箱子都不同,四周凸,中间凹,活象个水槽。往上面倒满水时,由于阵内有几片水泊和几面极大的铜镜,阵外的人可以藉着恰到好处的光线隐约看到阵中人的活动情形。

火把烧得正旺,照得周围明晃晃的;这里昨夜刚下了一阵山雨,箱顶上正积满了水,我朝里面看了许久,终于辨出一群缓缓移动的黑点,就不知哪个是左回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