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眸看向放于膝上的一块大红锦锻,裙裾间,绣着三两朵白色的荼蘼。皓腕轻抬,银针带着丝线上下飞舞,一只蝶儿便落于荼蘼花上。
提起锦锻轻抖,飞旋上身,走几步,裙裾飞扬,蝶儿翩翩欲飞,远远看去,一片吉庆之色中,蝶舞轻花,灵动如落入凡尘的仙子般,却又不失庄重与喜庆。
自澄昊离去后,她便一心一意的开始绣着这嫁衣。
犹记得那日,荼蘼树下,澄昊灿若星辰的眸中,尽是对他们两人未来的憧憬。
牵着她的手,在她额边印上一吻,信誓旦旦的说道:“等我,绣好你的嫁衣等我的花轿。”
她重重的点下了头,侧目,看到了开得正盛的荼蘼,蝶舞花间,有景有意,脑中灵光一现,便想着,若这荼蘼绣在嫁衣上,会是怎么样的?
如今绣好了再看,比当初想像中的还要美上许多。
“姐姐,好看么?”安然抬起双手,歪着头,期待的看着正坐在她正前方的夕雪,一脸的小女儿神态。
夕雪起身,秀气的脸庞上,却尽是惶惶不安,迟疑的问道:“安然,你真的……”
“是。”安然点了点头,笑得灿烂,却也坚定无比,“我相信他。”
“哪怕他不亲自来迎亲?”敖烈的声音,突然插了进来。
安然回首,珠帘后,站着敖烈清冷的身影,那十五年都不曾改变丝毫,也从未曾生过气的脸庞上,隐忍着一触即发的怒火。
“是。”安然重重的点下了头,手不由自主的抬起,终是握紧了拳头,又垂下,转头看向窗外。
太阳已升至头顶,药王湖边,那些来挑喜担的挑夫们或站,或坐,却全都揭起衣衫下摆扇着风。
初夏时节的药王谷虽说清凉如春,但在列日下长晒也是会觉得热的。
听了她的话,敖烈脸上的怒气反而在瞬间消散,只是轻叹一声,便转身离去。事已至此,他又能如何?
念尘走了上前,搬过安然的双肩,让她直视着他的眼,一字一句的问道:“安然,你真的想好了?”
他不明白,为何妹妹会对一个才相处不过半个月的男子产生如此深的感情,深到既使他不亲自来迎亲,她也要嫁给他。
“哥哥。”安然淡淡的笑着,问道:“如果你也有事情不能亲自迎娶夕雪姐姐,夕雪姐姐会不会嫁给你?如果夕雪姐姐不理解你,一定要你亲自前往迎亲,你做何感想?”
“那不同。”念尘立即打断了安然的话,“我与夕雪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,感情深厚,我了解她还多过我自己……”
“可那不是爱情。”安然挑眉看着念尘,拂去他的双手,一针见血的道出了他藏在心底的事,“那只是亲情,就像娘对爹一样。”
一旁的夕雪,将头别过一边。
自小,她就知道她会是念尘哥哥的新娘,把他当成自己的全部,全心全意的去爱着他,可他心里……终究还是当她是妹妹。
“你懂爱情?”念尘反问,有些挑衅,亦有些自嘲与掩饰。
他深知自己对夕雪的情不是爱,可却从来没挑明过,怕伤了她。
“是的,我懂。”安然绽开灿烂的笑容,娓娓道来,“我与阿阳,虽说相处只有一月余,但我们已经深深的进入到了彼此的心中,他喜,我亦喜,他乐,我亦乐,反之,他也如是。”
她顿了顿,接着幽幽的说道:“我绝不要像爹与娘一样,说白了,爹一直在把娘当倾颜姨的替代品,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,但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,不是么?而娘呢,始终逃不开世俗,有了你与我,才会强迫自己说爱爹,以便让我们有个完整的家。她当初若放下一切跟萧尘叔叔离开,现在定会更加幸……”
“不许这样说他们。”
伴着念尘的低吼声,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安然的话。
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,他震惊且懊恼的看着自己正颤抖不已的手掌,刚刚,他居然打了这个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里,也是他说要一直保护到老的妹妹……
“安然,对不起,哥哥……”他捧起安然的脸,细细的查看着,连声自责,“痛不痛?”
安然摇摇头,拉着念尘的手,笑得甚是欣慰,“哥哥,我明白的。只是,既然我选择了他,那也我就要对自己负责。”
负责?
站在门外的敖烈发出一声如烟般的轻叹声,若要说负责,那他该如何向萧奕与向晚负责?他们夫妻二人将三个孩子交到他的手上,如今,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。
药王庐外的回廊上,媒婆与迎亲的人一同顶着烈日,不停的擦着汗水,有些无奈,亦有些气恼。
“哎,我说冯管事,公子不是说,只要对安然姑娘说有他的亲笔信,这事就成了么?可安然姑娘她……”她回过头去,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药王庐,疑惑重重的问道,“可她根本看都不看一眼。公子该不会是眶我们的吧?”
冯管事瞪了一眼媒婆,“不可能,我们家公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,再说了,谁又愿意拿这婚姻大事做儿戏?只是……”
话罢,他轻叹一声,幽幽道来,“只是我这做奴才的不明白,为何公子非萧姑娘不娶。要知道她可是……”
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些什么,连忙住了口。
“是什么?”媒婆被吊起了好奇心,双眼大放异彩的看着冯管事。
冯管事站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衣裳,连连否认,“没什么。”
“哼。”媒婆冷哼一声,由口袋里抓出些瓜仔儿嗑了起来,不屑的问道:“人传娶萧安然者亡天下,这所说的萧安然姑娘,该不会就是这位吧?”
说话间,瓜子壳随着嘴皮的开开合合如散落一地。
冯管事不出声,只是远远的看着药王湖对面的青峰山出神。
娶萧安然者,亡天下?
敖烈扯动嘴角,冷冷一笑。
亡了天下的君主,为何不自省自身的问题?到总是将原因赖给女人?
“药王先生,您……”媒婆看到敖烈过来,连忙停止了嗑瓜仔儿,讪着笑迎了上前来,“安然姑娘是不是要见我们?”
待近了,这才觉得自己以前着实是白活了,居然不知道世间竟然有如此美的男人,一个比女人还要美的男人。
冯管事连忙伸手向怀中掏去,将一方丝绢及一方素笺抖抖索索的掏了出来,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敖烈的手中,交待着,“公子说了,萧姑娘见了这些,就会答应的。”
敖烈接过丝绢与素笺的手,微微的颤抖着,内心挣扎,不想给安然,可这能行么?
不,他不能让安然就这样离开,到时萧奕与向晚追问起来,他该怎么回答?
一闪而过的想法,令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将东西抓紧,正要塞回自己的袖袋中,却听得安然清脆的嗓音在身后响起:“敖烈叔叔,还是我自己来看吧。”
翠竹青青掩映下,荼蘼嫁衣披身,青丝如墨铺香肩,黛眉轻描似远山,脂粉淡扫映红霞,绛唇润泽吐芬芳,一股似有若无的荼蘼香弥弥于空中。
款款施步上前,接过敖烈手中的绢与信,轻抖开来,苍劲有力的字跃于纸上,字里行间有着一种隐隐的霸气,如他的人一般。
扬起唇角,心在刹那间明了。
是阿阳的字,她认得的。
将绢摊于手心,细看绣于绢角的荼蘼,每一瓣皆是二十一针,线头藏于花蕊之中。
不错,这也是她亲手绣的。
抬起头,看着敖烈,她在等他的回答。
爹娘不在身边,他理应以长辈的身份送嫁。
敖烈别过头,淡淡的点头算是回答。
欣慰的笑意,在安然嘴角眉梢漾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