开会的时候，严导演憋屈得像个自闭症儿童，坐那儿捧着茶缸子听高哲远的专属编剧胡说八道。高哲远的编剧说现在男二这个设定不合理，人设好到会让观众不理解女主角为什么选男一，所以得下一剂猛药，把男二改成有精神问题。许清如不说话，手底下噼里啪啦地打字。我往李唯源看，他脸上也没动静。
没啥我说话的份，我也不敢说，只能殷勤地过去给导演添水。严导演挺斯文，冲我笑着说谢谢，然后来了句，“咱要不听听编剧老师的意见”。我一抬头，一帮人都看着许清如。许清如倒不怵，一脸“不关我事”的表情说，“我没意见”。就这四个字，李唯源的脸彻底冷了。
高哲远这人一看就特爱显摆小聪明，笑着冲导演说，“现在编剧这入行门槛太低了，不管之前干嘛的，只要会写字就能来当编剧。不过我一向要求特别高，我这编剧可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，北大编导专业的。”
我这一听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不是我黑北大，北大作为最高学府的确是厉害，但你要说编导专业，我怕是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北大还有这么个专业。而且在我们这圈子里，除了北影中戏上戏，那不就其他学校也就都是“其他学校”。你北大的也就，嗯，学霸，挺好。
而且高哲远本人和他的团队也真是不让我失望，和传闻中一样事儿。前天来了酒店就说要自己花钱把给他订好的房间升级成总统套房，可他经纪人一刷卡就发现卡的额度不够。然后是陪他一起来的一个年轻男人刷的卡，在他的房间那层也开了一间套房。这一通操作，我也是有点儿蒙圈。你能想象一个一线明星，平时穿着几千块钱一件的衣服从不重样，但卡的额度那么低么？这件事就那么发生了。我当时就琢磨，要不就是他所有钱都造在那些表面撑排场的地方了，要不就是他们故意那么来一出好让那个男的付钱。反正他们一上来就让我印象不好。
“柳昊凡拒绝演这个破剧本那一刻，就得到了我的尊重。”
许清如这话冷不丁地如一道闪电劈过来，别说我，所有人都蒙了。她都起身把东西收拾好要走了，我才明白过来，这是在怼个什么意思。
“诶你什么意思？你回来给我说道说道！你还想不想干了？”
高哲远站起来，一脸不服。导演赶紧老大哥姿态地过去安抚，嘴上说着要数落许清如，表情可幸灾乐祸。
我是后来才明白过劲儿，许清如那话好像也有说给李唯源听的意思。可当时那一窝乱里我刚得空往他那儿看，早没他的人影了。
制片主任听了高哲远的告状，那当然得例行公事找许清如一通大呼小叫，还叫我赶紧找个助理来一起帮着写。她一被骂完，我立刻作势去安慰她，其实就是为了打探八卦。她这油盐不进蒸不熟煮不烂的，哪用得着我安慰。闹半天，许清如只交代了一句，“他误会了，我之前拍过他几次行程，他以为我是他的站姐。”
我听完，笑了半天。想当初还是我把这挣钱的门道推给许清如的。要说半路出家当编剧，她还真的是。她自己说，高中时她想考美术艺考来着，她妈不让，觉得烧钱路又窄，非让她考普通高校。她那高考分数，压线上了个北京的一本好学校，但被调剂到了中文专业。她也不太在乎，就囫囵着上了，各种接挣钱的活儿。
我大四时追星追得凶，在找学生便宜画站子Photo Book的封面时找到了她，发现这姑娘活儿好且爽快，慢慢就成了朋友，知道了她使劲儿挣钱存留学学费的事儿。我寻思她一打小画画的，构图那不小菜一碟么，就把拍前线图卖钱的活儿介绍给她，她干了一阵儿干得挺顺。可后来她开始接写剧本的活儿了，那两年剧本的价正赶上被哄抬，那活儿的钱来得容易，她就再也没拍过照了。
这事儿说起来是够乌龙的。可话又说回来，她跟人家说话也太不知道轻重了，听我耳朵里跟有仇似的。我说了她两句，她没吱声。
晚上的时候，我去找木木分享八卦，刚到门口就被李唯源给叫住了。他一身运动服，还是特显小，看得我母性泛滥。但工作在这行就是有一点不好，接触过的艺人无法下手去饭，他活生生一个大活人站我面前，就没有拍扁了压进二维屏幕上那种感觉了。许清如这人的确一针见血，我其实只喜欢自己对一个人的幻想。
“秦姐，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药店么？木木肚子不舒服，我想出去给他买个药。”
“你们进组怎么都不备着常用药啊？”
我嘴上那么说，心里却操心得如同一个老妈子。李唯源这么看只是个很照顾别人的大男孩儿，一下子让我想起来当初和他一个组工作时的经历。那时候有一次拍摄场地空间特别小，没有地方做单独的休息室。他也没什么排面儿，没给安排休息用的房车，就在拍摄场地二楼的一个地方待着。我们几个小年轻咋咋唬唬的，跑那儿的一个窗户巴望楼底下拍到哪儿了，制片主任进来就数落我们，说打扰了演员休息。一回头才发现他盘腿坐在沙发上，腿上放着剧本。他抬头来了句，“没关系”，看着特乖。
我们这组也是埋汰，医务还没进组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医务进组。我这人特惜命，从不相信制片主任说给工作人员统一买的保险，我都自己买，药也都自己带，只不过这回是让许清如帮我背来的。
我跟李唯源一说我要去找许清如拿药，他一愣。我挺期待他问我跟许清如什么关系，我好顺茬也问问他，可他没问。我就随口来了句，“她也老胃疼，赶剧本顾不上吃饭，职业病”。
到了许清如房间门口，开门的是美术组赵老师，她跟许清如住一屋。她一身蹭了老多油彩的连体工装还没换，一看就是刚回来。这几天他们美术组忙成鬼，赶着在棚里搭内景，倒班连轴干。我听许清如说，有一天大早上五点，赵老师就起来去刷墙了。咱国家的剧组就是这么个情况，要么因为资金不到位死拖着开不了机，要么就突然间有钱了赶鸭子上架，恨不得所有东西都是导演说要啥就能变出来啥。偏偏剧本还没写完，各组的人没剧本，那怎么工作呢？用我们制片统筹小北的话说，这就叫，猜着拍。
“许老师出去取饭了，我俩叫的那家大喜川菜，说太忙了不给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