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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 百转千回(1 / 2)

唐斐要和唐梦成婚了,日子就订在一周后。

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我微吃了一惊,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安。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喜气洋洋的锣鼓,而是峨嵋绝顶冷冷的孤月,决战之期日近,距离今日还有三周……

所以这么快就要办喜事吗?不知该如何反应,几乎是笨拙地道了喜,两个人面面相对,竟一时无语。该为唐梦高兴的,她等了那么久,忍了那么久,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?然而从唐斐莫测高深的笑容里,我找不到应有的意气风发;他的眼角眉梢里没有喜悦,反而隐隐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萧索。

我曾不知多少次设想过和唐斐重逢会是怎样的情形,可是还是料不到会出现霹雳火爆之后紧跟着相对无言这种场面。我有备而来,你有备而待,这时隔三年的第一面却依然相见得如此狼狈。可是也直到此刻,我才觉得依稀间又认识眼前这个人了,那个略带萧索的神情不仅仅是似曾相识而已,对我来说,那几乎是回忆中专属于唐斐的一部分。

胸口抽痛了一下,不重,却很清晰。

然后唐斐微一凝神,我所熟悉的神情不见了,他重新变得若无其事,伸手端起了茶盏:“你从金陵一路过来想必累了,到客房去歇息吧,今晚我为你洗尘接风,还望赏光。”一声招呼,刚才的丫鬟应声而入,躬身施礼。

见我没有动,他的唇角斜斜勾起了起来:“不想住客房吗?你以为你原来的房间还留着不成?”

本来也没有存这种奢望,我还不至于天真到这个地步:“我要先见见小梦,无论如何,” 微笑,除了笑还能如何呢?“我想先向她亲口道喜。”

唐斐像是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,摆了摆手就背过身去,算是同意了。

走到门外,刚想舒一口气,却看见对面肩并肩走来了三个人,一个高壮,一个瘦削,一个黄面无须,年龄都在二十五六,抱着臂正正挡住了去路:“听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进了唐家堡,还想见掌门,掌门也是你配见的吗?”

我已经见过了。重重地闭了下眼睛,胸口本拟畅快呼出的一口闷气只好又窒闷地堵回原处:“唐忠,唐绝,还有唐征,有何见教?”可以确定,门外迎客的八尊纸糊的金刚该是他们调教出来的,连说话的口气都如出一辙。

完全没有意外的表情,站在右边的唐征向前迈了一步,仔细上下打量了我几眼,姜黄色的脸上有兴奋的红光一闪:“我当这是谁呢,原来竟是你!唐悠,你当年弃门中大业于不顾私自离开,这几年可闯下什么大事业来了?想你当年何等威风,此番定是衣锦还乡来着,何不让我等见识见识?”

没等我答话,中间的唐绝就把他用力拽回原处,凉凉道:“人家悠是何等尊贵的身份,又在外闯荡了这些年,见多识广,我们这些乡下人哪里与他说得上话,你还不一边凉快去,少在这里自讨没趣。”

“呸”地一声,唐忠往地上重重唾了一口:“什么东西!”鄙夷地盯着我,好似我站在这里已经污了他的眼,“孬种一个,连守孝期都没满就一声不吭溜走了。”

三个人轮番开口,配合得恰到好处,只是稍过了些。我不说话,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还有什么花样。他们都属唐门旁系,且是极远极远的旁支,勉勉强强姓了唐,也是自小在唐门长大。我身后不远处就是唐斐的房间,以他们的身份地位、武功学识,没有接到命令是一步也不得靠近这里的。

微微苦笑,他们当年没少对唐斐冷言冷语,唐斐这一次莫非想让我依样吃点苦头?或许,与其说是吃苦头,不如说是令我良心不安。他现在应该正在屋里听得兴起。

进堡时的刁难加上此刻的无礼,如果唐斐对我的怨恨只到这种程度而已,倒应该松一口气才是。

唐征和唐绝是有意做作,唐忠的态度看样子倒是出自真心。

若是换了其他时候,我也许会多耽搁一会儿,让唐斐听些想听的,可想想要去见唐梦,再想想今晚的“接风洗尘”,今天真的不是时候。

目光在三张脸上来回巡了几次,右手突然轻轻一摆,三个人齐齐退了一步。我冷哼了一声,笔直走过去,我知道他们不敢拦我。

一进三退,就是不肯爽快地让路,唐绝大概算准了我不会出手,干笑道:“悠,你又何必如此……”

身后的房门突然砰地一声开了,打断了他的话,唐斐疾步而出,一张脸平平板板地,看不出是喜是怒。“见过掌门!”三人连忙施礼,唐斐恍若未闻,径直走过来,一手猛地拽住唐绝的领口,清清脆脆就是两个耳光:“你刚才叫他什么?”

一张青白的瘦脸转为了红白的胖脸,唐绝显然是被打晕或是吓晕了,没有马上答话。

唐斐冷笑道:“你叫他悠?悠也是你叫的吗?”用力将他一推,“都给我滚!”看也不看我一眼,转身回房。

于是,只留下我站在原地大惑不解。我们这一辈唐门子弟名字大多是两个字,又都姓唐,因此只要关系较好,彼此称呼时就常常会略去姓氏,只以单字相称。唐绝当然是不怀好意,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,难道三年不见,唐门的习惯改了不成?

唐斐对我的名字,似乎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。

隔了大约一个半月的时间,终于又见到唐梦了。唐梦美丽如昔,只是略略消瘦了些,然而眼底隐着深深的喜悦,眉梢挂着重重的忧愁,两种相互矛盾的情绪反映在脸上,令那张原本就明艳如花的脸庞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韵致。

当然知道她喜悦的是什么,忧愁的又是什么。

见到我进来,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,几乎是又惊又喜地跳起来,紧接着又有些腼腆地低下头:“秋哥,你真的没事了,没想到你会回这里来。”

刚刚绷得紧紧的弦不知不觉松弛下来,唐梦在我面前还是这么娇憨,也还是叫我秋哥,不过整个人好像更成熟了。看着她脸上飞起的淡淡红晕,我一下子有了调侃人的心情。

我好像是来道喜的么,有什么好客气的!

“小丫头,几时上花轿啊?”

“……”轰地一声,唐梦的脸烧成了红布。天香楼的花魁居然也有今天,我笑吟吟地等她恢复正常。

“……秋哥,请你来主婚好吗?他也一定会同意的。马上就到年关了,今年我们三人总算可以一起过年。”低低的声音,细如蚊呐。

年关快到了吗,天知道如果她不提,我是绝想不起来的。屈指一算,唐梦和唐斐的婚期就在年三十,然后到了元月十五,就是比武之期了。这场决斗实在颇为危险,峨嵋和青城两派的掌门都是极难应付的人。

“主婚当然好,小梦,唐斐什么时候向你提出婚约的?我前后居然一点也不知道。”我试探着问她。

“就在我回来的第二天,也就是他收到你的信的第二天。”唐梦脸上的红晕不见了,“那时候他告诉我他打算向峨嵋青城提出比武的约定,有可能会回不来,所以说如果我不愿意也没有关系。……可是我是愿意的,真的愿意……”

她猛地抬头直视着我,脸色已有些苍白:“对不起,我……在路上偷看了那封信,我实在想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,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,他不知道我看了……”

“你……看了……”震惊之下,我只是本能地回应了一句,当初把信交给唐梦时,怎么会没料到这件事呢,我的脸色一定变了,因为唐梦握住了我的手,她小小的掌心比我的温暖多了:“整件事,我现在全都明白了。秋哥,你……你不要难过……”

我想唐梦说这句话的本意和字面上的意思是不同的,除了请我不要难过以外,还有许多许多无法说清的意思。她的眼睛、神情还有温暖的手掌传达过来的,是真实得无以言述的温柔。

她在安慰我。

我该如何呢?张了张口,我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倘若我能够早一点把真相告诉唐斐,你或许就不必在天香楼苦度两个春秋,你为什么不怪我?

过了一会儿,还是唐梦继续往下说:“唐斐收到你的信以后好像很伤心,他把你的信揉了又揉,呆了半天才丢到火炉里烧掉了;然后他到你以前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,突然发起狠把整个房间都砸得粉碎,最后到药圃里把好多珍贵的药草拔起来丢了……我从来没见他气成过这个样子。”

这种反应已经算是很冷静的了。想也不必想,我知道唐斐当日毁去的药草中必定会有一味还魂草,就是因为在其它地方找不到这种药草,我身上的毒素才会残留至今,现在,这点希望也没有了。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,这件事怕是不重要了。

重要的是,唐梦非常爱唐斐,他们就要成亲了,还有,唐梦是我心爱的,无可取代的小妹。

“小梦,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之间的事情,”微笑着拍拍她秀丽的脸颊,“我会和他好好解决,你就安心等着我替你主婚吧。”满意地发现她又脸红了,真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。

然而——“说到这里,秋哥啊,你是怎么脱离那个左回风的魔掌的?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更难对付的男人了,我总觉得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……”

这个话题也有点不对劲,被她用这种暧昧的口气一说,我简直有点心虚:“不提这个,你的吉服准备好了吗?嫁妆收拾好了吗?这可是关系女孩子一生一世的大事……”

…………

和唐梦谈了很久关于唐门的事,中间不时跑题,不过,我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场整个武林都在关注的决斗。只是唐梦,我们纵然暂时不提又有什么用,时间还不是一样在流逝,不会因为你的忧愁多出哪怕一时半刻。

我想,唐斐既然主动向你开口求了婚,主意应该已经打定了吧。

唐门与青城、峨嵋的冲突,最初起于在蜀中境内一处官道上发现一道一尼的尸首,二人分属两派,死因则是唐门的独门暗器毒蒺藜,于是流言四起,众说纷纭。峨嵋派以向佛著称,青城派则自掌门以下无不醉心道学,两派都是名声响亮的白道大派,重清誉甚于性命,自然要向唐门讨个体面的说法,事端由此而起。

至三方休战为止,共已死伤弟子上百人,先是三派的友人、仇家渐以峨嵋山为中心云集,其后有间接关联的势力越来越多,假托三派之名而起的伤亡预计已过千人,至少有四个小帮派被吞并,两个大帮派瓦解……

向来以武林和平为己任的天下第一庄以主事者染恙为由按兵不动,至今悄无声息。

二十二天前,唐门以赠解药为契机提出和解,一十九天前三方订约。

以上情况虽然简略,已足以帮助人看清情势,目前最不能忽视的一点是蜀中的乱流还没有散去,虽然表面平和,下面却暗流汹涌,张力十足,唐门若想自保的话,无论是决斗前还是决斗后均不能予人可乘之机。